第一章(二)
四
晚饭后,唐越本想出门散步,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,他心里嘀咕着,会是谁呢?起身打开门,他看到门外站着两个人。
那个40多岁的男人唐越认识,他是市民政局的科长夏忠林。他身旁还站着一个20多岁的女孩,唐越并不认识。
唐越急忙把两人请进屋来,问道:“夏科长,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?”
夏忠林点点头,“是啊,我们来找你想核实一些历史问题。”
唐越以为他们是来核实自己的问题,便问:“是我的身份问题吗?”
夏忠林摇了摇头说:“你的问题还得放一放,现在我们来问你的是张宏星、张恒星兄弟二人的问题。因为省民政厅孙处长给我们来了一封信,说张宏星、张恒星的历史问题不清楚,他们有可能出卖了组织,我们特就此事来找你进行调查。”
听了夏忠林的话,唐越心里一惊,问道:“是因为高桥拓写的那本书吗?”
夏忠林神色严峻地点了点头说:“嗯,你也看到了那本书吗?”
唐越皱起了眉头,“那本书里的内容不可信,高桥拓的说法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支持。”
夏忠林说:“你说得有道理。我也认为不能轻易相信那本书里的内容,不能仅凭一本书就对历史做出定论,我们需要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和研究,找到更多的证据来证明张宏星、张恒星兄弟二人的清白。所以我们希望你能提供一些帮助和线索。”
唐越沉思片刻,脸上显出为难的表情,缓缓地说:“时间太久了,过去的很多事我也说不清楚,怕是不能帮助到你们。”
唐越的态度,让气氛一时陷入尴尬。夏忠林看赵丹枫一眼,意思是就此告辞。
赵丹枫却没有走的意思,她对唐越说:“我叫赵丹枫,是市委党史研究室的。听夏科长说,1948年的时候,您曾就自己的身份问题向市委提出过复查要求,有关部门也做了一些调查,但是没有结果,后来您怎么就不追究了呢?”
唐越看着赵丹枫,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。他深吸一口气,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怅惘:“当年,我也曾满怀希望地等待复查的结果,但是随着时间过去,我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。这个世界上,很多事情并不是某个人能够掌控的,因为它太复杂,所以放下反而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赵丹枫静静地听着唐越的话,感受到了唐越内心的无奈。她轻声问道:“那么,您现在还有什么想法吗?”
唐越摇了摇头,“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。比起那些牺牲的同志,我不知道要幸运多少。”
赵丹枫微微点头,她明白唐越的选择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,有时候,放下过去才能更好地面对未来。“我想告诉您,您的问题和张宏星、张恒星的问题我们会合并调查。”
“不过你也不用抱太大希望,我们还是以张宏星、张恒星的问题为主。”夏忠林急忙补充,口气有些冷淡。
唐越淡淡一笑,说道:“没关系,我这里你们不用考虑太多。张宏星、张恒星是真正的爱国者,是坚定的抗日战士,真相不会被永远掩盖。我相信你们能把这件事做好,还张宏星、张恒星一个清白。”
赵丹枫仍然不肯放弃努力,微笑着对唐越说:“我想咱们内心都有同一个目标,那就是真相和正义。我们想请您给提供一下思路,该如何着手对张宏星、张恒星历史的调查。”
唐越看着夏忠林、赵丹枫,依然推脱道:“我能提供什么线索呀?你们还是先找张宏星的家人吧,找找他的妻子和几个孩子。”
五
夏忠林和赵丹枫走后,唐越禁不住又翻开那本书,越是气愤越想看,书中的很多内容成为了他的心结。
高桥拓无耻地在他的书中写道:“我把张恒星五花大绑,之后带到宪兵队,并立即向水野武彦队长报告,队长十分高兴,命令我马上审讯。一到宪兵队照例是施用水刑,逼他交代张宏星的下落及间谍网的情况,来个一网打尽。通宵反复用刑,直到早晨6点钟,张恒星脸色苍白,已奄奄一息,他受不了,就同意和我们合作,最后说了饶命吧,为了让哥哥逃跑我去报了信,哥哥乘今早7点的火车去哈尔滨了”。
在另一段中他写道:“几天后我亲自带领宪兵逮捕了张宏星,劝他和我们合作,他不答应。我对张宏星照例先用水刑,但是几个小时下来,张宏星却哼也不哼一声,好像他已决心一死,于是在我的提议下改变手法,进行软化工作。首先我们把张宏星的妻子和孩子抓来,并对张宏星的妻子说,你若同我们合作肯定能救出你丈夫,然后把他释放回家。可怜的4个孩子什么也不懂,一看到离别好久的爸爸,马上扑到爸爸怀里,这样过了5天,张宏星对我们说‘父子情谊胜于一切,我决定投靠你们’。张宏星于是答应和我们合作,随后他向我们供认了其他的同伙。由于逮捕、审讯张宏星兄弟有功,我还受到了关东军宪兵司令东条英机的特别嘉奖,并冠以‘特高之神’。”
那么张宏星、张恒星供出的是谁?高桥拓没有说,因为根本不存在那些人,他如**于编造,那就太容易被揭穿,历史是会留下痕迹的,真相不会被谎言永远掩盖。高桥拓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,仅仅说对张宏星、张恒星用了水刑,事实是他们动用了所有刑法——那间刑讯室唐越是去过的,那里的惨无人道唐越是见识过的。
在这本书的另一个章节,高桥拓写道:“尹毓衡被捕之后,我们关押了他很长时间,期间对他多次用刑,包括上大挂、竹剑劈。尹毓衡受不了刑罚,于是表示愿意和我们合作,他招供了一个叫薛大牙的人。”
唐越拿着这本书,气得双手颤抖,看着书中的谎言,他怒不可遏。他知道张宏星、张恒星被捕之后并没有变节,也没有供出组织内的任何人,高桥拓完全是在胡说八道。还有关于尹毓衡的描述,那是一个非常坚定的抗日志士,他也没有选择与日本人合作,受尽酷刑,坚贞不屈。后来所谓招认薛大牙是国民党情报员,那份供词是在尹毓衡昏迷情况下被按了指纹,而且唐越非常清楚,这个薛大牙不是什么抗日人士,只是一个地痞头子。
张宏星、张恒星等抗日志士,他们所遭受的刑罚不仅仅是高桥拓在书中所说的上大挂、竹剑劈,毫无人性的鬼子宪兵还对他们动用了电刑、冻刑、钢针刺指甲等等,但是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屈服。对于这些,唐越掌握了太多太多的事例,如果自己能够被认定是一个人证,那将是对高桥拓十分有力的回击。可是,自己的特殊身份始终是一个障碍,因此,事情绝非一蹴而就,绝非那么简单。因此,唐越回绝了夏忠林二人,同时,他也不愿意再讲起那些往事,其中有太多的艰难、血腥、心酸,他怕自己承受不了。
唐越走出房间,站在院子里,举头望向天际,夕阳的余晖给天空染上了一片火红,像画家肆意泼洒的油彩;云彩被霞光镶上了金边,丝丝缕缕地交织在一起,远处的楼房在晚霞的映衬下,轮廓愈发清晰,房顶反射出如梦如幻的光芒。微风拂过,带来了花朵的芬芳和晚霞的温暖,春天的城市,被这温柔的霞光所渲染,变得亲切而美好。
所有的美好,都不该被邪恶所侵害,正义的阳光必将荡涤黑暗和丑恶。高桥拓,你这个凶手、禽兽,你编织的谎言,是对善良的人们的又一次侵害。
然而,唐越的内心不可能再平静了,那些平时不愿意回忆的,不敢回忆的事情,像沉在水底的细沙,被这样一件事、这样一本书搅动起来,被夏忠林二人的到访搅动起来,浮上水面。很多往事涌上心头,很多面孔浮现眼前,回忆像奔驰的列车,驶向岁月的深处。
